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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半梦 2025-05-13 NBA 0280 人已围观

陈昊❶,原北京大学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科学技术与医学史系副教授

知道陈昊离去那天⑭,午后下起了大雨⑥。在漫天雨雾中③,世界变得恍惚⑧。点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报道⑧,内容大同小异:又一位正当盛年的学者在非升即走的长途中“卷”到力竭④。所配照片⑪,一律是他刚入职时放在学院网站上那张⑤,形貌俊朗⑧,眼神清澈⑮。作为对比的配图⑮,是最近一两年略发福后中年大叔的样子⑭,于是看似一切得到了验证⑧。

闭上眼睛▓,荒谬感在胸中翻腾⑳。这几年②,已习惯了两种固定的报道格式②,一是学界新人拿下顶刊⑧、项目⑮、大奖或头衔⑫,大家赞叹年轻有为⑪,另一是学界新人英年早逝❶,大家感叹不可太卷⑥,要注意身体⑯。陈昊曾和我们一起嘲笑此类报道干煸▓、势利和乡愿⑮,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入其中⑤。我一时如骨鲠在喉⑱,无论如何想要替他分辩几句①。陈昊如果知道⑤,会有什么表示⑩?大概还是会带着他标志性笑容和声调说❶,不要在意啦▓,沉默者不是向来被误读吗②,历史不总是充满反讽吗②,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受不了了⑳?代沉默者发声⑱,可要注意话语权问题⑪,别用别人的人生来浇自己的块垒④,变成讲自己的人生故事哦▓。

几天后⑩,和朋友们整理陈昊的遗物⑰,讨论给他选一件丧礼上穿的衣服③。有人说他不会愿意正装和大家见面⑯,有人说不管他的意见了④,反正怎么选他多半也不会同意⑥。大家笑起来⑨,随后又一齐黯然⑱。我想⑦,悲伤是个人的⑨,未必愿意也没有必要公开表达⑱,但学者的追求和遭遇不纯是个人的⑬,有公开讲述的必要⑫。不管他会怎么看❶,我还是要从自己有限的角度⑫,谈谈作为学者的陈昊▓。反正他也管不了了⑫。

2020年末一天下午❸,陈昊对我们几个朋友说他准备离开人大去北大了④,和大家讲一下④,不想你们先从别的地方听到⑰。乍一听很为他高兴⑫,知道他这几年过得不开心⑪,换一个环境④,还是母校⑮,至少短时间内还是好的吧①。他提及待遇时有些含混⑥,我就顺口问了一句①,是长聘吧❷?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不是②,是预聘⑰。大家大惊⑧,这怎么可以⑩!不仅是就他的学术成就和影响力⑲,不给长聘是多不尊重⑳,多不可思议▓,更是这种条件他为什么要接受:我们这一代学者⑰,切身经历着非升即走⑦,对预聘和长聘的敏感⑲,是动物一般的生存本能⑪。这么关键的地方⑬,怎么能松口①?

面对我们的错愕和不解⑰,陈昊用少见的郑重语调说了两条意思❶,一是去的地方是个新建系❶,人家已经尽力了⑭,虽然结果不尽人意❶,但还是要承人的情⑩,不要拆台⑲,让对方难做❷。二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职业生涯还剩下几年④。

第二条今天听着⑧,如同谶语般令人心碎⑥,但当时听着⑤,却自然而然①、毫无异样❸。一起青椒的那些年⑦,我们不止一次听到他半开玩笑地谈起要提前退休⑨,甚至有一次说自己刚入职没多久就听到有条提前退休的规定⑤,做满十五年可以申请给后来者腾位置⑳,于是亲自去人事处问⑧,得到的回答是这条已经取消了⑯。真是遗憾⑬。我们说你薅社会主义羊毛失败⑮,看来只有辞职一条路了⑥,然后欢快地讨论他辞职后改行干什么⑥。陈昊说回成都和朋友开个酒吧⑧,或者就家里蹲着⑧。我们说家里有矿真好③,想写什么就写什么⑮。这些笑谈❸,带着我们从学生时代养成的半真半假▓、半吐槽半自黑的声调⑫,不过①,谁也不觉得他哪天真挥手告别学院⑤,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②。

在我们眼中⑪,他多少是特殊的⑧。在这个时代②,对我们这些“小镇做题家”来说⑫,要成为一只成功的学术动物⑥,不管是肉食还是素食❷,都需要在相当时期内把生活简单化甚至干煸化⑳,将所有精力和能量集中到“卷”的事业上⑫。在这个意义上⑫,陈昊虽然在学术上极端勤奋⑰,却不是我们这一型无聊动物⑳。他衣品新潮⑱,修饰精洁⑫,经常嘲笑我们衣衫褴褛①,蓬头垢面⑪。他喜爱旅游❷,整理他遗物时⑳,找到的国际旅行记录堆满了半个桌子⑳。他精于美食⑬,虽然不知是否同样精于烹饪⑭。他喜爱制作⑦,自己设计的网页④、书签都精美得像艺术品⑯。他不喜欢常规和刻板⑳,出的考题如同填字谜和过关游戏⑯。他交游广泛⑰,学术圈外各行各业朋友一大堆⑮。他总是说某个人是个“迷人的存在”⑨,但恐怕大家的共识是这个标签最应该给他自己⑯。这样的人离开日益功利⑰、干煸和无趣的学术界⑲,不是很自然的吗⑪?

但今天回头想⑥,这些都不过是表面⑫。一次他和我争执⑭,原因是觉得我对一些明明看不惯的事情消极妥协❷。我颇有几分认真地说⑩,你有在学术圈外生存的能力⑫,有退路⑮,想走就走▓,我可没有⑰。他说不对⑪,你不是没能力⑬,是没意愿❶,自己筑了一道墙不肯出来⑳。我当时不以为然⑭,今天想来意味不同⑪。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退路”⑬,终究是一条也没去兑现⑳,真爱学术的人⑬,再失望也会继续走下去⑱,这本来就不是个能力问题⑩,而是意愿问题⑳。

那么⑥,他是太“天真”⑮,不了解学院政治❸,不知道预聘和长聘的巨大区别⑱,不明白去一个在入职时连应得待遇都不能争取的地方会面临怎样的处境⑭,于是在职业生涯的关键时刻⑲,竟被这种半真半假②、听起来很像托词的人情所牵制⑬?恰恰相反⑫,可能是家庭背景和个人颖悟的原因⑱,在我认识的人中❷,陈昊是最了解学院政治和学术体制规则的一位⑳。我们同在一个办公室七年⑭,有时闲聊⑤,他告诉我这其中一些幽微而暧昧的关窍⑭,一些上台面⑯、不上台面的玩法⑭,美名其曰让你知道怎么能红起来⑩,将来当好学界明星⑲,并表示你不是懂不了▓,而是不上心⑤,以后要抓紧了⑱,不然学界生态位可要没了❷。我笑着说你快拉倒吧⑪。于是觉得我们有共识⑰,在这个时代⑲,做职业选择时要节制情感和道德羁绊⑪,绝不“为爱发电”⑲,要像某个大家看不上的NBA球星那样⑪,不让忠诚害了自己❶。但为什么陈昊这么洞察世事的人❶,会违背这一原则⑱?

在这里⑲,我要冒着被他批评为话语霸权的风险⑪,提出对他这一选择的解释⑲。我认为关键原因是他太忠诚于自己的朋友⑩,以至于搁置了职业理性①。朋友操办的事❸,即使结果不如人意⑰,也要承担下来⑦,不管未来要付出什么代价❶。而他的朋友标准⑲,又比我们宽得多⑫。为这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朋友”⑭,他投注了巨大的精力与情感❶,“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⑯,“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⑱,有时自然免不了被忽视乃至辜负⑰。

当然③,我们这些陈昊的“朋友”⑬,更多感到的是幸运⑳。在我们一起做青椒那些年②,我看到也领受了他对伙伴的关心⑬,从教课⑫,发表⑧,升等②,到如何构建人际网络乃至职业生涯设计⑫,他能帮尽帮⑥,绝不推诿⑪。除去那些大事④,我一直记得他对我两次“小小的”帮助⑫。青年史学沙龙第一次办年度会议时⑯,他坚持让我做开幕致辞⑪,我当时有些奇怪⑪,明明有更合适的人❷。后来说起理由⑰,他说你习惯会议评议④,偏要你到一个不习惯的位置练练手⑧,又说你致辞开始到中间都挺顺❸,到了最后若有所思像走了神⑩,声音越来越低⑨,这可不是好习惯❶,得有始有终❷。他说对了⑱,我发言随意惯了⑤,到最后总是犹豫是不是要结束④,就容易这样⑱。问题是谁会花这种精力听朋友发言并提意见①?只有他会❷。又有一次❸,他说你写论文对既存研究大而化之⑧,不怎么顾及别人的意见⑤,这会让人觉得傲慢⑨,不尊重人⑤,发表会受影响⑳。我那几年确实发表不顺③,心里很承他的好意⑤,又很惊讶研究领域隔得这么远②,他还愿意看得如此仔细⑫。

我慢慢认识到⑬,他虽然了解如何在世俗意义上更“成功”❷,但不肯用于自己▓,只肯用来帮助身边的朋友①。这自然要消耗巨大的心力与情感⑪,但他始终以近乎疯狂的激情保持着这种高度关切⑭、投注❸、参与乃至影响同伴的生活方式⑩,不管这意味着要在何种程度上消耗自己①,并在世俗意义上显得浪费——他本可以多么高效和“成功”啊③,但他从不②,因为这意味着要在一定程度上收回对朋友的“深情”▓,节制对他们的关切❸,或者说一句话①,变得中年⑦。

问题是⑤,我们正不可避免地走向中年❷。让我感到悲哀的是⑭,作为他在人大时期的朋友之一⑳,促使他离开的诸多因素中⑭,也有我的一份⑫。作为我们友谊基础的⑧,是共同的学术理想⑱。2014年春⑦,在陈昊一手设计▓、推动和操持下❶,青年史学沙龙创办①,一时论文研读会⑧,读书会⑦,小型工作坊⑩,年度会议乃至考察活动④,日程满满当当④。大家商定轮流担任半年秘书①,负责沙龙日常运作⑪,但真正运转起来⑬,陈昊事实上成了所有秘书的“秘书”⑯,承担了从年度计划⑲、预算编制②、经费筹措❸、分工确定⑮、人员联系到后期报账这大部分难题和杂务⑫,他又特有一种本事⑳,让我们觉得由他来做这些理所当然⑧,于是理直气壮甩手给他⑦,更难得的是⑤,他从不动用学生替自己做这些事⑫。

我虽然也是沙龙的参与者⑬,但投入精力不多②,做的事情有限⑰,有一段时间也不太理解他为何愿意投注这么多精力做这件“公益”❸。后来⑱,在间断的闲谈中⑱,我慢慢了解了他的想法⑱。他说⑳,我们这一代学者⑬,做学问最大的挑战是对抗精神的早衰⑦,这是提前来到的中年❶,让人阅读和求知兴趣减退⑥,权力感抬头①。他说②,我们能真正阅读自己领域外同伴的作品吗❷?我们能互相学习和帮助吗▓?我们这个小小的学术共同体⑱,能摆脱中国学界早衰的定律❸,维持到五年以上吗③?

我们终究没有做到超过五年⑮。这个从2014年初开始的尝试②,虽有陈昊竭尽全力⑤,但到2017年后⑦,伴随朋友们各自接近“中年”⑬,疲惫感与饱食感如期袭来⑥,因背景①、性格与遭遇而不同的人生期待与牵绊②,在剧烈变动又高度专业化①、绩效化的学术世界中各异的生存方式❷,乃至学院政治中难以回避的直接与间接竞争⑤,日复一日浸渍❶,终究让我们变得疏远⑫。对我们大部分人❶,这走向并不出乎意料⑫,也不值得太错愕⑲,我们用中年人的方式⑤,和和气气⑰、心照不宣地重新调整合适的位置和距离⑲,在别人的人生中“优雅地”退场①。唯一不肯遵循这一默契的是陈昊④。2017年⑤,我们办了第三次年度会议⑲,也是最后一次⑳,陈昊说凑够三次②,要散伙了⑭,那就好好散吧▓。于是继续努力操持了这个会⑲。之后几年⑲,又推动三次会议论文集出版②,找不到做的人⑫,其中两次都是他自己编⑮。用他的话说⑤,文集编完④,自己对沙龙的责任就尽到了❸。

在他去北大后⑱,青年史学沙龙换届了⑫。表面的理由是年龄到了①,应该自觉退出⑨,让更年轻的同事来做❷。我们默契地退场⑱,从此不再出现③。就我自己⑩,虽然多少感到寂寞⑧,但更多是不用再为这事投入精力的解脱感⑦。后来一次我们几个朋友和陈昊见面⑯,他略有不满地说⑬,你们怎么一次都不参加沙龙的后续活动⑤,退得这么干净⑱?我想他的意思是沙龙难道是个在成为学术“中年”的路上急需甩掉的包袱⑥?于是我用一贯将种种“省力”行为高大上化的做法⑯,半开玩笑地说②,我们这是“裸退”⑩,不干扰更年轻同事的选择③。他默然⑯。

我也能感到他对我本人的失望⑰。在2019年的一次闲谈中⑭,他温和地批评道:你这个人只对自己的研究是百分之百▓,其他事都是怎么省力怎么来⑤。我反呛道③,我又不像你⑨,有多方面的才能⑯,才力和心力有限⑥,就格外珍惜一些④。这时代⑪、这环境⑥,精力天天耗散⑧,不省着用怎么行⑦,为了做成点事情⑯,没办法兼顾的只能割舍了⑭。他默然⑳,以后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⑱。

是陈昊太过理想⑳,缺乏现实感吗①?并不是⑦,我们中第一个自觉反思青年史学沙龙兴衰的也是他⑲。有一次他谈到❷,2010年前后全国各高校青年史学沙龙的出现⑳,和80后一代的学术经历以及当下的大学环境有关❶,恐怕是个短时段现象⑳,未来走向不乐观⑥,要么分裂①,要么体制化②。后来确实如他所言⑪。但他这“明智”到悲观的省视⑤,对应的并不是我这样顺势而为的“省力”⑯,而是要全力坚持到最后一刻⑰。于是⑤,在他离开人大前一⑦、两年③,我们多少疏远了⑱,用这个时代的习语❸,Winter is coming❸,我像感到初冬寒意的动物一样③,忙着找洞穴躲起来②,尽力储藏些食物过冬⑫,陈昊则准备离开⑰。

在我心里④,这隔阂与疏远很遗憾❷,又好像只能这样⑲。不过在学术上⑥,我始终将他视为同道②、诤友乃至先导⑩。2015年前后⑯,因为青年史学沙龙尚在“盛世”⑫,我们讨论不少⑧,甚至比较少见谈及了学术抱负⑭,发现各自虽有种种不同③,但在一个点上颇有共识⑲,那就是对把学术传统庄严化颇有保留⑮。庄严的结果往往是森严❷,森严就多要求恭顺⑫,恭顺多了⑰,自我就难以保证⑫。兼具时代感和长久价值的学问该如何产生②?是靠师承还是朋友⑪?当然最好兼具⑳,但人事哪能如此平衡圆满④,如果二选一⑧,我们都坚决站在朋友一边⑩,在结束博士论文后⑩,也都在寻找与老师一辈不同的新方向⑰,要努力做出带有我们自己体验与问题感的学问⑯,为此❶,他从中古史转向医疗史⑬,我从近代史上探明清史❷,其他几位朋友⑩,也各自做着努力⑦,那几年❶,大家连发表寥寥都很相似⑤。当然⑨,就挑战传统的勇猛②,推动朋辈聚焦的自觉⑬,陈昊都是无可争议的先导❶。他当时的口头禅是谁谁又要找我们“结成封建人身依附关系”①,哪个大佬“总是觉得自己不够红”之类❷,这些话对我们更多是代际自主⑱,但他想得更深⑫,同时反思我们自己身上权力感或者说中年感⑫、大佬感的可能冒头:要小心屠龙少年变恶龙⑲。记得那时我写了篇回忆如何写博士论文的文章❶,发表后反响不错⑰,自己也觉得做了件好事⑰。但陈昊直率地表示不同意见❷,说不应该把有些trauma转化为成功故事❶,这可能误导别人⑦。我理解他说的意思是④,痛苦就是痛苦⑫,不应该用赋予其他意义的方式美化⑳,否则容易走向压抑乃至自欺①,变成某种学术政治的共谋⑨。

但我当时并不这么想⑧。《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他不也从学生时代就读得很熟⑪?人不需要也承受不住太多不被表达的痛苦⑱,能转化一些⑥,有限度赋予些目标和意义④,即使要压抑些其他东西②,也是必要的代价嘛⑭。于是后来一次闲聊⑬,陈昊偶尔提及某同辈学者❷,说他访学经历可不像现在给人讲的这么高大上⑬,其中颇有些不够体面的东西⑤。我抓住机会阴阳了他一下⑧,说没办法呀⑦,人家现在掌握着话语权⑧,未来学术史记住的是人家那个故事⑭,你这个故事只能被压抑了⑫,可要有沉默的自觉呀⑨。他笑起来⑲,以后在朋友聊天时⑳,有一两次引用了这个关于话语权的新“梗”⑥。

2019年和2020年⑧,陈昊连续出了两本书⑫,在多年沉寂后⑧,他在学问上开拓了新局面⑳,给大家来了个陈昊“震撼”❷。在第一本《医者之意》的致谢中⑤,他有一句话:“人大历史学院青年史学工作坊❷、李约瑟研究所和弗里德里希·亚历山大大学国际人文研究院的同事们⑭,帮助我从泥淖之中一步一步重建了自己的职业和生活的道路①。”我当时读⑬,首先注意的是排序⑯,他还挺客气嘛⑤,把我们这些人大同事放在最前面⑳,实际上也没帮他什么②。接着想到排在我们后面的两群人也不知道是谁⑧,这倒也符合我对陈昊多彩人生的认识:他是不同朋友的交汇点❸,但这些朋友互相间却不必认识⑲。他去世后⑱,再翻开这本书⑲,我首先看到的却是那分外扎眼的“泥淖”二字⑧。当时怎么就轻轻放过了⑩?大概以为想走自己路的人谁不在“泥淖”中⑲,而且以他的能力会有什么大问题▓?又大概接受他帮助习惯了③,也知道他另有求助的朋友⑯,不在我们这群人中⑥,自己既然自保不暇❷,也就心安理得继续“省力”⑥。

今天想来⑤,那些当时作为欢快的玩笑的辞职宣告②,本有些颇为沉重的东西⑧。学术传统正庄严乃至森严化⑫,学术体制正整密乃至僵硬化⑲,他对权力关系和等级制如此敏感⑬,又反感一切“爹味”的东西和以“为学术好”面目出现的乡愿行为⑱,长期坚持这青年人般绝不妥协的对抗⑧,是件多么困难而危险的事❷!是⑫,狂者进取⑲,但他并不是那种神经粗粝的人⑧,恰恰相反③,他“狂”得精细而敏感▓,那些我们看着过瘾的猛进和对抗⑮,始终伴随着令人揪心的易碎感⑪。我当时对他所担负的并非全无所感⑧,问题是又用惯常的高大上解释④,将这易碎感视为80后一代共同的东西⑤,世界灰暗⑬、混杂④、可疑▓,谁不是在这种理想和现实▓、希望和失望⑪、期待和幻灭间反复挣扎▓?这么一提升⑫,虽然感受到了什么⑤,也视为理所当然⑨,于是我继续“省力”▓,不仅没有去提供帮助⑰,也没有进一步去理解⑬。

他去北大后③,从旁的朋友处▓,知道他到那边后承担了比在人大时更多的事务和杂务⑪,全系的本科教学都是他在管⑦,并听说让他当副系主任⑧,他嫌有束缚不干⑦,但会是一个不少开④,事是一件不少做❷。有朋友说这很陈昊⑯,去哪里就希望哪里的小环境能好⑦,又不仅是希望⑫,是自己全力干⑥,也不管值不值得①。又说他不要名分⑯,但很愿意知道这体制背后怎么运转⑭,花很多精力去了解和操持❷,可是又不用它来给自己做什么事⑩。我们也又寥寥见过几面⑱,听他说起现在系里写毕业论文有困难的学生没老师接❷,都汇集到他这里⑨,不带也不行▓,还开玩笑说自己是不是有特殊气质③,特别吸引这种学生③?我又用那套“省力”的说辞⑱,劝他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⑱,要保身啊老兄⑭,别太消耗自己①,中国学术需要你⑰。他笑笑说你少来这套③。又一次说起上课⑪,他说还是老样子❶,课前不吃饭⑧,否则血液聚在胃部⑭,讲起来头晕⑨。我说我课前可一定得吃饭▓,不然胃里空空⑪,头才容易晕⑭。他又感叹道⑭,听说你们这些人现在上课都不怎么备课⑯,指导学生论文也就看个大概⑱,真够“职业”呀④。我说你也行⑬,就是自己不愿意⑳。他说不是不愿意⑬,是没这能力②。于是我们围绕到底是意愿还是能力的长期扯皮⑤,又增加了一个新的话题⑳。

回过头来想⑧,可能有一些人和我一样⑮,在等待着他的“辞职”④。这几年⑤,大家对学院学术的前景越来越悲观⑮,反过来想⑥,既然电子化打破了史料垄断⑪,学术训练也比以前开放⑤,学院这种把一切绩效化的玩法⑪,终归会有空转不下去的一天⑱,那为什么一定要窝在学院里做研究①?工科不已经出现创新不在大学而在企业的趋势吗②?未来文科学术说不定会重回业余者手中❶,历史上长期就是这样⑭,学术成为职业⑬,不就是近一百多年的事嘛⑪。但这对我们这些“理智”的中年人⑪,也就是想想⑤,身家所系❸,谁能辞职⑳,游戏才玩到一半⑱,谁又愿意辞职⑯?把探新路寄托在像陈昊这样拒绝成为“中年”的人身上⑬,不是挺合适的吗⑫? 他又看起来有那么多“退路”⑨。于是我甚至暗暗期待着他的“辞职”⑮,给这个鲜花着锦⑰、烈火煎油而又暮气沉沉⑰、一潭死水的学界一个陈昊“震撼”⑫。

没想到最后等来的⑦,是他的辞世而非辞职⑤。说到底⑲,对时代③、对别人的失望虽然沉重▓,但并不特别扎心⑧,学术生活中更难消化的⑧,是对自己的失望②。陈昊作为青年离去⑧,我们作为中年幸存❷,会不会更加悚然心惊而吝于付出②?带着愧疚生活⑰,是不是成熟的标志⑮?而他如果打破永恒的沉默⑦,会不会似笑非笑地说❷,你以为我的事说明“全力”是错的⑫,“省力”是对的⑯,可别这么笃定哦②,历史和人生充满了反讽⑳,拉长点时间⑳,一切都说不定啦⑱。

我和他最后的联系⑤,是问他能不能来参加我的新书研讨会⑩。心中期待④,是想给他看看我这些年省下力气⑯,还是多少做了点正事①。他回邮件一如既往得快⑮,语调也还是那么亲切:

高波:⑥、4月19日是个周六⑪,对吧⑲?我可以参加⑬,有具体的时间安排⑭,你再跟我讲吧▓。

祝好⑲!

陈昊⑪、后来别的朋友告诉我⑫,那段时间他曾提起“高波给我安排了个任务❷,最近得好好看看他的书”⑭。我能想到他说“安排”和“任务”这两个词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⑫。真到“落实任务”那天⑱,他会怎么说⑲?会不会再“毒舌”几句⑪,说大家不仅要注意内容②,还要注意他怎么讲这个故事▓,可别被他骗了哦⑭。

但我永远不可能知道了⑨。

很赞哦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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